2014年6月29日 星期日

我到了

叔叔就這樣離開我們一年了。

未婚、有過幾段短暫的戀情,小時候住過他的家四年,
我們的書桌擺在叔叔的房間內,對於叔叔曾帶回來過的阿姨感到好奇,
也替星期日的早上因為叔叔的房門鎖著而不用讀書感到鼓舞又刺激。

對於夫妻倆就是一起生活的習慣與模式,叔叔一輩子體會不到,
不免讓我忖度,他一輩子該有遺憾吧?

生前,他提到,「我若是死啊,共我兮骨灰掖(ia7)佇大武山頂。」

在二次開刀之前,他曾拿著因為母親的智慧而保住的一些退休金,
要與友人一同前往澳門,進行他生前可能是唯一也是最後一次的出國旅遊,

未料,護照辦好,在出發的前一個禮拜,
口腔內的傷口開始化膿腫脹,

我們難過的不是他的病情惡化,而是當時間的洪流無情的將人往下流沖時,
你想多待一秒,多觀望一眼那順留而下的壯觀瀑布所沖刷出的綿密水珠,
與其跟陽光交互作用折射而成的美麗彩虹都感覺奢侈。

最後見到的那個陽光,是我下班後接到伯母的電話,
我接他到高雄榮總,他仍可以自行走進急診大廳,
沒有多久時間,急診的ICU病床便替他準備好了,

與母親相同,他在醫院待了三天最後的人生,便出發了。
ICU的住院醫師開了張病危通知書給我,他安慰我說,「這是例行公事。」
我想,人的一死,何嘗不也是例行公事?

我告訴醫生,我們希望叔叔舒服的走,他生前也告訴我們,他不要多餘的急救,
醫生看起來年紀比我小,他對著我說,「你有沒有長輩可以幫你決定,
畢竟這種事情對我們來說,我們都還太年輕。」

我擦著眼角的眼淚,心中竟也出現一絲猶豫,
血液裡的同根同種不是理性可以說服的,
即便在生前擬過千萬次的遺囑,在面臨生死交關的當下,
絕對都會有重新設定的念頭,生死的巨大,在這一刻與你相伴,讓你不能呼吸。

叔叔這輩子的遺憾在那一個時刻,百分之百內化進我的心臟。

沒有了嗎?天公伯,沒有了嗎?


後來我們幫叔叔挑了一個不錯的塔位,
在壽山上,面東,天氣好時可以跟大武山相望。

現在的我,在隔著高屏溪與大武山相望的學校上班,
若上班時,可以看見大武山,我一定會繞去攔河堰,看看大山,

有時候我總會想,山頂上站著一個人,那是我叔叔吧。
不是化成千風,而是一隻瀟灑的鷹,正如生前瀟灑的他,早已盤旋上山,
雄傲的用最銳利的眼神在告訴我,「我到了,我在大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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