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炸潮州

那年我阿公還未滿30
跟我阿媽兩個人住在屏東竹田
那時候我阿公只有我大伯父一個兒子
還只是個懷中強褓

我阿公在屏東縣農會上班
奶奶平時則是在家打雜
或是找些手工來作

在二次世界大戰末期
台灣還算是日本的領土
所以時常會遭受到美軍的轟炸

當初竹田鄉種植許多甘蔗
算是製糖原料的大本營
住家沒有很多 三三兩兩各成幾戶
其餘的放眼望去便是一大片田地

我阿公當初還沒吃素
很喜歡自己起爐熬肉來吃
鄉下地方人情味濃
與隔壁鄰居交情甚好
時常也會把自己熬好的豬肉向鄰居分享


事發當天
我阿公帶著熬好的豬肉 放進便當
便要出發往屏東縣農會工作
據他說當時的屏東縣農會位在現在民生路頭電信局附近
所以他騎腳踏車轉火車上班也要些許時辰
他們當時的便當是沒有再次蒸煮的習慣 跟日本人一樣
"所以阮慣勢食冷飯" 我還記得阿公那幾條笑著得意的皺紋

當天
美軍轟炸機又來襲台灣了
但是這次轟炸的目標
「毋是軍事用地，毋是經濟要塞，煞是竹田鄉彼片甘蔗田」
阿公至今仍充滿疑惑的述說著

空襲警報一響
他們幾位行員併著許多民眾便躲到防空洞去避難
雖然從我們現在的角度來看
竹田到屏東市似乎有點距離
可是從飛機轟炸的角度來看
其實兩地相差並不很遠
所以警報一發 我阿公他們也去躲彈了

經過幾輪轟炸 美軍走了
留下了一片熊熊燃燒的田地

竹田被轟炸的消息傳到我阿公耳中
他二話不說丟下工作
便趕去車站飛奔回家
看看妻兒是否還在

根據他的描述
他說快到家的時候
地上坑坑疤疤 要騎腳踏車並不容易
只能用牽的
速度一放慢下來 他才發現
滿地都是屍體的碎片
血肉模糊 誰是誰都認不出來

看到這種景象我阿公心一涼
眼淚早就斑駁縱橫了
連焦黑的樹上 都掛著許多不知名的屍體

自己的家就在附近
遍地的屍體 是不是自己的妻兒 認都認不出來

我阿公索性開始找尋我奶奶穿的衣服
看有沒有在地上或某個地方

找著找著
我阿媽便和幾個友人在他身旁出現 身上背著我伯父

原來是幾個婆婆媽媽恰好到市場去買菜
剛好警報一來 就一起躲到市場旁的防空洞裡邊
躲過了一劫

到了晚上 幾個熟悉的鄰居人都不見蹤影
想必是死在轟炸的砲彈下了

有些人是全家都陣亡
有些人則是還有遺孀或遺孤

在戰爭期間 也沒有什麼風光葬禮
畢竟連屍首都拼湊不起來
只好安個神主 簡單的追思便完成一次的告別式


阿公說完還笑了幾聲
笑得輕鬆的背後
卻是不知多深遠的滄桑所推砌出來的灑脫。


後記：

這件事情是我阿公在2006年親口向我口述，我隨後記下的一篇文章
內容有做過些許改編，不過整件事情的真實度應是不容懷疑的
如果有謬誤，應是他老人家的記憶謬誤，
畢竟這件事情從發生到他口述，已經久達61年了
而在2008年我阿公過世，2009年美軍任務的照片才從資料庫中解密並且傳至網路上

從美軍轟炸任務月報來看
美軍確實在1945年的2月轟炸過潮州一代
而潮州跟竹田的距離相近，因此轟炸潮州的任務中有炸到竹田這是有可能的

從上面第三跟第四張圖來看，在轟炸潮州的途中順便炸了萬丹
在地圖會說話的文章中，點我
也提到過1945年的2月20，美軍的轟炸任務

總之，搭配照片以及阿公生前的口述歷史，是我對逝世即將6年的他的一點追憶。